宇宙第一颗新手小行星

第十五章 终章

    堂屋外的空地上,黑桃K背对着人群,正略微偏头跟身边一名年轻男子聊天。他们站得离篝火很近,跳跃的火光映在那年轻人的侧脸上,反射出挺直的鼻梁,眼瞳深处熠熠生光。 

    这么喧闹的环境,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,只见那年轻人不时回答几句,态度温和平静,对话也算得上是有来有往。黑桃K似乎挺愉快,偏过头笑起来说了几句,那年轻人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闻劭身上带着酒气,在火光映衬中笑道:“你还没走呢?” 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错觉,这语气总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微妙感。江停笑了笑没说话,只听他问:“我刚才看见有个人从这里经过,是谁?” 

    “哦,那姓蔡的。” 

    “他来干什么?” 

    江停没吭声,迎着闻劭的注视,悠然烤了会儿火,才笑问:“我告诉了你,万一我也吃挂落怎么办。” 

    闻劭说:“那怎么会?你多想了。” 

    “小事,而且已经处理好了,算了吧。” 

    闻劭不为所动,微微笑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。”江停终于无奈地妥协了,“他来打听咱们把大货藏在哪,说王鹏飞愿意给我感谢费。我已经把他打发了,现在你看着要杀要剐,随便吧。” 

    闻劭眼底的笑容这才终于有了些真意,摇头唏嘘道:“王鹏飞这人做事一直不够地道,我早就发现了。姓蔡的刚才在里面就追着阿杰问工厂在哪,但碰了个软钉子,估计是看你落单好说话,过来碰硬钉子来了。” 

    火光照耀下,江停眼眶深处晦暗不清。

    突然黑桃K换了个语气:“不过你别担心。” 

    “……?” 

    江停烤着火一抬头,突然左手被握住了。

    黑桃K眼底闪烁的微光温柔深邃,虽然他本身完全没有这种感情,但至少模仿得很像: 

    “就算碰上警察,我也不会让你出任何事情。就像你说过的那样,这辈子哪怕死,我们都会在一起。” 

    哪怕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“喂,”手机里传出黑桃K带着笑意的声音:“江停?” 

    “喂。” 

    “你还在棋局峰附近?” 

    “在。你的人说你有话吩咐我?” 

    电话那头不疾不徐地:“对,货要到了, 我才想起来有几句话叮嘱你,所以叫你来接个电话。” 

    “你想叮嘱我什么?”江停问。 

    黑桃K却突然陷入了沉默。 

    一秒, 两秒,三秒。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难熬,每一瞬间的静默都被无限拉长, 所有人的心跳都蹿上了喉咙口。 

    他为什么不说话?

    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?!

    虚空中那根无形的弦渐渐绷紧到极限, 就在这时突然只听黑桃K再次开口,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语气竟然很关切: 

    “你嗓子哑了,怎么回事?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 

    “……我没事,在山道上吹了点风。”江停咳了两声:“他们正在灶房里给我烧热水,待会喝两口就好了。” 

    黑桃K似乎在电话那边放心地点了点头:“那就好。外面冷吗?” 

    “不冷。” 

    “走了半天路累不累?” 

    “还行。” 

    在场众人脸色怪异, 没人知道这个大毒枭怎么突然开始闲聊起来了——但对紧张的技侦人员来说,这十多秒的拖延不啻于激流浮木,信号追踪仪的红绿光简直闪成了一片。 

    “如果你身体吃不消的话,我可以先派人下去接你,让贡阿驰他们几个接货,你看好不好?” 

    “行啊,”江停漫不经心地对着手机回答,顿了顿又道:“不过这样的话,回去后金杰又有把柄能说了吧。” 

    果然黑桃K笑了起来:“你干嘛在意他,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嘴贱。” 

    江停沉默片刻,说:“算了,我还是留在这里吧。货到哪里了?” 

    周遭只有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,技侦还在紧张地计算三角定位。吕局、魏副局等人都不由上半身前倾,却只听手机那边黑桃K竟然在这时反问了一句: 

    “你怎么不问我在哪里?” 

    江停怔住了。  

    “你在哪里?”江停反应很快,立刻语气迟疑地回答道。 

    “我在工厂里,离寨子几个小时车程。离你的话,就大概得有好一段距离了。” 

    “……”  

    “行吧,”江停压下越来越强烈的异样感,问:“那你是来跟我一起接货?还是有其他打算?” 

    “我不过去了,山路不方便,你带着他们来云中寨吧——所谓的货就是王鹏飞那一行人,忘了告诉你,我刚改变主意让他们提前到今天上山来交易了。” 

    “……今天?” 

    “是的,他们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到达棋局峰,你领他们上来云中寨,然后我会把工厂具体路线发给秦川,让他带王鹏飞从村寨出发到工厂来跟我汇合看货。这次还是采用钱货分离的方式来办,交易完成后我们先趁夜下山,王鹏飞他们明天再说。”  

    “来得及么?”江停对着电话问,“等交易完成怎么说也得深夜了,你再从工厂那边来找我,再摸黑下山……” 

    黑桃K笑了起来。 

    “来得及,”他就这么笑着说,“验货这种事,其实很快的。” 

    几名技侦满头大汗,黄兴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疯狂冲江停打手势:别挂!再等会!再拖一拖!

    江停道:“但是……” 

    一言未尽,电话竟然被黑桃K轻轻松松地挂断了。 

    “操!”黄兴大骂出声,追踪机器咯吱咯吱吐出几张纸,“能掐着点儿在我们抓到信号前一刻挂断电话,在缅甸没少被条子追吧?!” 

    吕局眯着老眼研究半天,冷哼一声:“想多了,在缅甸是他追条子。”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“你这卖的关子一个又一个的,我是一点也猜不到了,真那么想跟王鹏飞做生意?”江停按住自己肩膀上闻劭的手,试图把它挪开:“这儿没人,别装什么兄弟了。” 

    谁料闻劭不仅不放手,还更搂紧了些:“江停。” 

    “……” 

    “要是三年前没发生那些事,今天咱俩是什么关系?” 

    他们几乎头挨着头,并肩走过天幕下蓝灰色的树林,前方的陡坡边缘骤然下陷,形成了一道锋利的豁口,衔接山后被植被覆盖的谷地。

    这里已经离厂房有一段距离,跟他们刚才停车爬上来的山坡却相距不远,甚至可以隐约看见王鹏飞那伙人停在下坡的车队。

    闻劭停下脚步,近距离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……跟现在没什么区别吧,”江停的回应很平淡,随即反问:“我们是不是说过不再提三年前的事情了么?” 

    闻劭仿佛没听见,“那如果二十多年前,咱俩一块掉进山谷里的时候,我让你先拉了那根救生绳呢?” 

    他们彼此对视,距离挨得极其近,连记忆最深处早已被掩埋的往事都被一把掏出来,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,所有细节都无法隐藏。

    然而此刻却没人能看见水面下汹涌的暗流。

    仲夏傍晚的启明星,远方浩瀚的城市灯海,都从地平线尽头渐渐显出海市蜃楼,而后穿过稻田、裹挟晚风,一股脑地吹拂而来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闻劭。”许久后江停沙哑地回答道,“可能会有所不同吧,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……再提也没有意义了吧。” 

    闻劭久久看着他,终于把一直牢牢环在江停肩上的手收了回来,两手交叠垂在身前。

    “别动,”突然闻劭温言制止道,江停手一动就顿住了:“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 

    江停的瞳孔在发抖,但很难令人察觉,他右手垂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当韶华逝去,青春不再;一无所有,遍体鳞伤……你是否还会爱我,直至地老天荒?” 

    开始江停以为闻劭在提问,但紧接着发现那吟唱般悠然自得的语调,其实只是他在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“哦,不是问你,是问我自己。”闻劭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,笑了笑说:“你昏迷那三年里我经常会生出这个疑问,尤其每当在深夜里,我站在病床边,凝视着你的时候。”  

    “那答案呢?” 

    “无解。因为我想象不出来。”闻劭突然话锋一转,笑问:“你知道你在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形象是什么样的吗?” 

    “……” 

    “是我在美国刚研究出新型芬太尼化合物分子式,准备带着它回中缅的那一年,有天我穷极无聊,让人发了张你的照片过来看。那是张偷拍,你正走出恭州市局,一手抓着警服外套,衬衣袖口卷在手臂上,肩膀扛着警衔;你大步流星地从支队大楼台阶上走下来,整个姿态异常精干利落,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牵绊你稍微停下脚步,或者回头看一眼。” 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那张照片至今留在我的印象里,后来不论发生多少事,不论你杀过多少人,都无法抹去我认知中那江支队长的姿态。” 

    闻劭微微眯起眼睛,仿佛在回味什么似的。

    江停的视线却越过他,望向远处山坡下,脸色猝然变了—— 

    “所以我无法从内心深处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,因为我无法想象你不再青春韶华,不再光彩万丈……只要你存在于这里,对我来说,”闻劭缓缓退开半步:“就永远是那个想抓我的警察。” 

    ——随着他退开的这个动作,山坡下景象完全展现了出来。 

    江停心中瞬间雪亮,下意识就抬起手,似乎作势要去触碰自己的右耳——旋即他手腕被一把抓住,闻劭问:“怎么?想给警方发信号?” 

    江停闪电般转身一脚,闻劭“啪!”抓住他脚踝。下一刻他面门厉风呼啸,江停借力凌空跃起,闻劭上半身向后仰,堪堪避过了这凶狠精准的一击! 

    变故简直没有任何预兆,江停落地无声地骂了句什么,紧接着砰然一下巨力从身后袭来。闻劭按着他的脊背重重抵上树干,咔地反拧住手肘,贴在他侧脸边轻声道:“我想亲手把它取下来,但又不想当着他们的面把你一路铐到这儿,所以只能让人紧紧看着你,不让你有机会动它……” 

    “你他妈犯什么病?”江停劈头盖脸大骂。 

    闻劭略微诧异,而后失笑: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。行吧,那我就来打声招呼。”说着他保持这个全盘压制的姿势,一手铁钳般拧着江停胳膊肘,另一手伸向了他的右耳—— 

    耳廓内侧,那正是纽扣通讯器被贴住的位置!

    江停猛地一挣, 但被闻劭更快更狠地顶在了树上, 同时伸手在他右耳内侧一摸, 不由轻轻“嗯?”了声。 

    ——耳廓内侧什么都没有。 

    他又反手一捏左耳,三下五除二扯掉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,毫不留情甩手扔下了山坡。寒风灌得江停瞬间打了个哆嗦, 闻劭不顾反抗,强硬地探进他衣襟内侧,顺着脖颈一摸, 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摸着。 

    …… 

    “你怀疑我跟警方通消息?”江停扭过头,眼底似乎燃烧着怒火:“证据呢?我通什么消息了?还是你只是在没事跟我找茬?!” 

    这个压制的姿态让闻劭更加居高临下,这么自上而下打量的时候,甚至有点冷酷和探究的味道。

    但紧接着那凶狠就一丝一丝地,变作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温柔。

    “我不需要找什么证据,江停。”他遗憾地道,“就像你了解我一样,我也了解你啊。” 

    江停眉梢剧烈一跳,但已经迟了——闻劭手起掌落,精准击在了他后颈某处,江停只觉眼前一黑! 

    “当年你曾经说过那是你最快乐最期盼的日子。”闻劭紧贴着他冰凉的耳梢悄声说,“对不起,让你等了那么多年,很快就会好了。” 

    如血的残阳融化天穹,小溪边两个孩子在赤着脚踩水,晚风带着清亮的的笑声直上云霄,映着熠熠生光的启明星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总这么高兴啊?” 

    “没有呀!” 

    “可是你看上去就是很高兴。” 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我能见到你!”小男孩哗地泼出一捧水,在小伙伴的躲闪中咯咯笑道:“认识你以后,每天都是我最快活的日子!” 

    不是这样的,根本不是—— 

    江停的意识迅速消失,他竭力想向虚空中快乐嬉戏的小男孩伸出手,却于分毫间错失而过。

    下一刻他闭上眼睛,坠入了黑沉的深渊。

    江停无声无息软倒,随即被接住了。闻劭探向鼻息和脉搏,几秒钟后有点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他顺手把江停一扛,倒不感到有什么重量,只见失去围巾遮挡的咽喉处淤血已变成了紫黑,不由怜爱地啧了两声,喃喃道:“真可怜。” 

    江停没有意识,昏睡中眉心还是紧皱着的。

    闻劭也不介意,就这么扛着他走下陡坡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闻劭从防弹车后门探向吉普车副驾,他凌空横跨的步伐很稳,两手同时发力撑住车顶边缘,整个人钻进了副驾座上,“砰!”地顺手带上了车门。

    三辆越野车顿时加速,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警车阵冲刺而去了。

    闻劭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,向后座扭头——他眼皮一跳。 

    后座空空荡荡,他的人质已不见踪影。

    “别动,”枪口无声无息顶上后脑,江停冷冷道:“不然开枪了。” 

    车声颠簸轰鸣,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却像是凝固住了,短短几秒比几个世纪还漫长。终于闻劭笑起来,似乎非常无奈,说:“是我的错,我早该想到要制伏你没那么容易。” 

    江停说:“没关系,我也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。” 

    江停一手拿枪一手搭着方向盘,三年前车祸留下的应激后遗症不再对他精湛的车技造成任何影响,吉普顺着狭窄的山路向前平稳飞驰。闻劭身体随颠簸微微晃动,车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玻璃中映出他半边含笑的脸,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冰冷的枪口正顶在自己脑袋上一样:

    “是吗?”他说,“你想错了。” 

    话音未落,他突然扭头夺枪。这个举动与自杀无异,砰砰两声枪口走火,子弹紧贴着他自己的太阳穴打穿了车顶!

    江停牙关一紧,枪已脱手,在后坐力作用下跳至半空。闻劭伸手去夺,江停一肘狠狠将枪撞飞,“砰!”第三声走火,子弹掠过江停鼻尖哗然打碎前窗,枪身飞至后座! 

    闻劭夺枪失败,反应极快,老虎钳般的手就去抓方向盘。

    夺枪和抢方向盘,这两个举动都不啻于疯子赌命,换作任何精神病程度不那么重的人来都办不到。然而这时冷不防江停猛踩刹车,吉普戛然停住,巨大的惯性让闻劭身体前倾,额角撞上了仪表盘;稀里哗啦巨响中只听喀嚓、喀嚓——手铐闪电般锢上了双腕! 

    闻劭一起身,右肋蓦然剧痛,低头只见江停正从他肋下拔出一把血迹斑斑的小刀,随即二话不说更用力地捅了进去。闻劭在鲜血喷涌中发出一声闷哼,紧接着被刀锋抵上了咽喉。

    “我想过很多次,如果有机会的话,最好能把你凌迟弄死。”江停淡淡道,“你想给我这个实现心愿的机会吗?” 

    闻劭不断吸气,随着这个动作,刀锋在他咽喉上划出了一道道细微的血痕。终于他长长笑叹了口气:“你刚才就应该先下手打断我两条腿的,再不济废掉两只手也好,早干什么去了?” 

    吉普车停在狭窄的山道正中,一侧是悬崖石壁,另一侧就是陡峭深渊。江停的双眼在黑暗中森然发亮,说:“我确实很想这么做,但万一把你弄死了怎么办,那些运毒渠道、协从人员、内部上下线,当初在美国谁帮你研究出的蓝金分子式,这么多年来销往东南亚乃至北美的走私路线,难以计数的重量级情报,由谁来交代呢?” 

    “……现在你的命,可比我值钱多了。”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“你想让我交代吗?”闻劭黑色的眼底浮现出戏谑:“可是就我对大陆法律的了解,我的罪名足够被枪毙一百零八个来回,即便配合警方调查,也绝不可能换来死缓,老实交代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 

    江停平淡道:“或许可以帮你把枪毙换成注射,至少能死得有尊严一点。”

    闻劭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:“那你不如现在就一刀捅死我,或者慢慢捅死也行。死在你手里我最有尊严。” 

    两人彼此注视,半晌江停缓缓一笑,只是那笑意阴寒得令人骨髓发冷:“别担心,警方会有办法撬开你这张嘴的。” 

    他拉起手刹,准备发动汽车——但突然闻劭喝道:“等等!” 

    江停挑起眉。

    “你想让我交代么?” 

    “……” 

    “如果每次审讯都有你参与的话,我就把一切警方想知道的秘密都说出来,怎么样?成交么?” 

    江停的神情仿佛一片深潭,从根根眼睫翘起到唇角下落的弧度,都看不出丝毫情绪。

    闻劭被刀锋抵着咽喉,血珠不断滚落,但他仿佛感觉不到那疼痛,甚至连笑容都更加明显了:“你这个手机连着指挥中心吧,或许可以先看看我的诚意。知道王锐、贺良跟申晓奇那三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吗?” 

    江停想提醒他申晓奇已经被救回来了,但并没有出声。

    提醒了也没用,闻劭的偏执早已病入膏肓,在他眼里申晓奇跟死了没什么两样。

    “每年七月中,我都会想起咱们小时候的经历。如果说我这辈子曾经有过什么遗憾的话,那根救生绳可能是我唯一想令时光倒流,回到过去阻止并改变的事情;但就像你说的那样,二十多年了,太久了。即便再回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。” 

    “这件事后来变成了我心里过不去的梗,直至我从美国回来,发现你彻底站在了吴吞那一边时,这梗变成了出血点,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到它扩散、溃烂,渐渐成了心腹之患。” 

    “所以你逼迫滕文艳杀王锐,李雨欣杀贺良。”江停眉目纹丝不动,说:“你实际想行刑的其实是自己,但你又不愿意去死,所以只能找这些无辜的孩子来当替身。” 

    闻劭默然片刻,眼神闪动:“我其实是愿意死在你手下的,就像刚才上车时,我问你为什么没开枪。” 

    江停一哂。

    “但我还是很高兴你能理解我的意思。”闻劭温和地道,“我一直爱你,江停,作为配合警方的交换,请你亲手把我送到吕局手里去吧。” 

    如果是以前,这三个字会让江停被仇恨和自我厌恶的毒蛇所缠绕,乃至于被逼到窒息,但现在他心里只感觉非常荒谬。

    “抱歉不是我理解的,我一向不太能理解你。”江停微笑嘲道,他一脚踩下油门,吉普车嗡地发动,向前驶去。 

    紧接着听见了闻劭越来越清晰的笑声。

    这个人跟江停聊天时经常笑,但很少像这样痛痛快快、不加掩饰地笑出声。不知为何江停心中微沉,皱眉问:“你笑什么?” 

    “就像滕文艳没杀王锐,于是她也死了……”闻劭遗憾地道:“所以我刚刚才问,为什么你不直接开枪呢?” 

    “……” 

    闻劭握住江停突然开始颤栗的手,就像握住了价值连城的珍宝,丝毫不在意刀尖刺进了薄薄的颈部肌肉。他就带着那仿佛解脱般的笑容,缓缓地道:“为了在脱身后彻底销毁线索,以防警察追踪,我在这四辆车中都装了炸弹……” 

    江停突然抽手扔了小刀,嘭地打开仪表盘下杂物箱,瞳孔瞬间缩紧。

    照明灯中,一摞炸药被固定在箱底,引爆装置极其精妙,竟然是被电磁线固定住的两个金属小球—— 

    “继续往前开,别减速。”闻劭语气中似乎带着少许的遗憾:“这是惯性触发装置,金属球三次碰撞即可引爆。你刚才停车又启动,惯性作用力已经让它碰撞两次了,只要你再踩一次刹车,你我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。” “我爱你,我想跟你一起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实在不行的话,一起死也可以。”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穿过重重草木与浓黑夜色,河滩边,子弹飞旋破空,穿过闻劭的咽喉,扬起一弧冲天血箭!

      剑拔弩张在此刻静止,短短须臾间,却像是一出漫长的悲剧轰然落幕。

    闻劭双膝跪地,摇晃数下却终于再也来不及,失去生机的尸体一头栽倒在地。  

    中缅两地,横跨万里,罪恶的纽带就此颓然断裂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来无数嚎哭的冤魂在这一刻超然解脱,升向天际。

    江停手一松,在枪落地的同时顺着后坐力向后仰倒。

    真好。

    无数战友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,带着熟悉又喜悦的笑容,向他张开双臂。江停也微笑起来,举步走向那些欢声笑语与斑斑血泪交织、累累功勋与纷飞战火错落的岁月,最后一次转身回眸。

    云层低垂,落叶飞旋,巨大天幕下的恭州市华灯初上。他就这么一直一直地往前走,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海,穿过硝烟弥漫的现场,穿过轰然坍塌的烈焰与分崩离析的未来;他走过三年孤独沉睡的时光,伤痕累累的灵魂从地狱中苏醒,向恶魔扣下了扳机。

    迟到多年的子弹呼啸着冲出枪口,掀起冲天血雾,喷洒在西南辽阔疆域之上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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